一个医疗硕鼠的面具人生

澜涛

 

近日，哈尔滨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（下简称哈医大一附院）原院长周晋受贿案进行了公开审理。周晋担任院长一职长达15年，在此期间共收他人财物折合为人民币2204万元，还利用职权，在职位晋升、医疗设备采购等方面给他人提供暗地里的帮助。周晋曾作为黑龙江省医疗界炙手可热的人物，多年前有作家撰写他的优秀事迹刊发在国内某知名期刊上。资料显示，当时他就已经在贪腐。人们不由得感叹，他一直将罪恶隐藏在优秀的面具下。就此，记者进行了多方采访，试图揭开他的双面人生。

 

患者口中的“名医”

在黑龙江，哈医大一附院是黑龙江医疗板块的绝对龙头，而周晋在该院也曾经是传奇般的存在。

周晋1958年出生于江苏常州，14岁入伍，成为黑龙江省军区某医院战士。1978年9月，恢复高考的第二年，他考入一所军医大学。当年，这所军医大学是为军队培养中、高层医学专业人才的全国重点学校，能够考上的学生，每一个都可以说是“学霸”。大学毕业后，周晋被分配到黑龙江省武警总队医院做医生。此后，他又先后完成了硕士研究生和博士研究生学业。1995年，他进入哈医大一附院，成为血液风湿内科医生。

“那时候的周晋给人的感觉是，为人低调、谦逊，但很有进取心。”走访中，有熟悉周晋早期工作与学习的知情人向记者介绍。

从周晋的履历也不难看出，再次回到哈医大一附院一年后，他升为科室副主任。不仅如此，他很快又完成博士后的学习，随后出国进修。1999年10月，周晋留学归国，重新回到该院工作。

记者在走访中，一名该院退休的行政人员表示，再次回来的周晋开始了直升机般的升迁。从科室副主任，到科室主任，再到副院长，直至2003年9月升任院长，仅仅用了不到4年时间。

该院一名和记者相熟的医生表示：“在内卷的医学行业，当上一家三甲公立医院院长，那可是要有真本事的。周晋学历是有的，科研成果也是有的，技术也是有的。在血液病领域，他是国内知名的专家，很多疑难重症患者，求医无门，各类顶尖的医院专家毫无办法的时候，他往往能够把他们救活。特别是在急性白血病方面，他创新的治疗方法，取得了很好的效果，获得了国内外专家的认可。”

国内某知名期刊，曾刊发了一位作家撰写的周晋事迹。文章主要介绍了周晋在研发治疗急性白血病上的突破。这一突破得益于黑龙江省一名老中医治疗癌症的祖传药方。他通过刻苦钻研，先是把老中医的膏药治疗转变成针剂注射，后来又研发出静脉注射。他的研究成果在治疗急性白血病上效果明显，而且摆脱了传统中医膏药治疗为静脉注射，使患者摆脱了很多治疗中的痛苦。这一突破，在当时的医疗界引发很大的轰动。

这样一个业绩彪炳的“名医”，又是如何跌落“神坛”的呢？

 

天使白衣下藏着污垢

黑龙江省大庆市人民检察院起诉指控显示，周晋自2004年3月就开始了贪腐。也就是说，他刚刚升任院长半年，就已经开始走上堕落之路。一些在周晋身边工作多年的人，对他的贪腐并不惊讶，但对于他这么早就贪腐却颇感意外。

“周晋当上院长后，还是一如既往的低调、谦逊，而且对廉洁工作抓得很紧。”讲起周晋刚刚当上院长时，哈医大一附院一名被返聘的退休医生这样告诉记者。

对该返聘医生的话，一名药企工作人员也有同感。

这名药企工作人员，因工作曾和周晋有过接触。他告诉记者：“在这么多院长中，周晋最难接触，他办公室所在地有专门的保安把守，对外的口风是为‘挡住想送钱的人’……”这名药企工作人员还向记者透露：“几乎所有医院院长都防着别人送钱，有人只收安全的钱。但像周晋这样，把‘廉洁’伪装得如此逼真的不多。”

检察院的起诉指控显示，周晋除了受贿2204万元外，还有“利用职权，在职位晋升、医疗设备等上面给他人提供暗地里的帮助”等细节。面对记者的采访，该医院一名在晋升中屡次“落败”的科室副主任吐槽：“尽管周晋‘廉洁’伪装做得有模有样，但和他走得比较近的人很快就发现，在干部选拔任用和职工录用上，他收钱毫不手软。并且渐渐地，职位晋升在医院形成一个潜规则：有能力没能力，能不能胜任哪项工作，不是最重要的，而是看你拿出来的‘东西’合不合他的胃口，够不够分量。我应该就是因为不肯遵从‘潜规则’，才在一次次晋升的竞争中落败的吧！”

记者就此有意无意地向该院熟悉的几名科室主任提起这件事，但每个人都异常敏感，摇头摆手，表示不聊这个话题。

随着胃口越来越大，周晋敛财的方式也越来越“丰富”。

最初，周晋对请吃请喝还是有些抵触的，可随着请吃请喝变成一种收受财物的途径后，再有人宴请，只要觉得有利可图，他总会百忙之中抽身赴宴。每次有人送礼，他只要认为安全就会毫不犹豫地收下。

记者在走访中了解到，有医药代表找周晋洽谈合作，当周晋无意间流露因为工作太紧张太累，很想要出国旅游散散心时，医药代表马上“机敏”地表示，自己在一家旅行社有关系，可以安排他出国旅游。这下，周晋连假装推托都没有，直接就接受了。

“温饱思淫欲。在权力、荣耀、恭维奉承的大染缸里浸泡久了，想出淤泥而不染无异于天方夜谭。周晋身边的围猎者中，总是不乏肯利用自己美色的女性。于是，在人前作谦谦君子状的周晋，变成美艳女性的俘虏。自然，对方是要从他这里获得回报的。”在谈到周晋进行权色交易时，一名当地公安人员对记者感叹。

 

损害的终是百姓利益

走访中，一名三甲医院副院长向记者诉苦，有时他甚至不敢在一张几百万元的设备采购单上签字，作为非专业人员，他不懂招标采购的项目细节，无法判断一个项目资金流动合规与否，而签字意味着确权，无法规避的诱惑及风险随之而来。而对于周晋的腐败，他这样“理解”:“复杂的业务和成长路径赋予了院长多重身份：医生、科学家、社会活动家、企业家、管理学者。承担得多了，面对的诱惑也就多了。意志不够坚定，难免不被拉下水。”

一名以从事医疗案件代理为主的律师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：“建设和医药医疗设备采购是医院腐败的重灾区。医院搞建设是很多院长的喜好，其中的奥妙懂的人自然懂。这种建设在很多医院都比较普遍，只能用获利多少来说，要想彻底解决这方面的问题，得有规则细致，处罚标准。想靠自律来达到遏制的目的，太难了。”

在“建设”这块“大蛋糕”上，周晋充分利用手中的职权，为他人谋利，收受巨额财物。在医药、医疗设备采购上，他充分利用院长所具有的选择权、决定权，大肆收受供货商巨额财物。

直到2019年退休，周晋在院长的职位上干了15年。一名该院退休人员评价道：“在周晋掌管医院的15年里，医院一直处于比较平稳的状态，至少没有发生重大事故，处于一种‘不求有功，但求无过’的状态。不像当时哈医大二附院，出过天价医疗的事故，院长因此下台。”

这样的评价，从另一个角度看，周晋近乎完美地平衡了学术的精进与官场的钻营，有医生对此评价：“周晋是医生里面最会做官的，谁能比得上他？也是官员里面最会治病的。”

但该来的终究会来。2021年3月和4月，周晋曾经的“搭班”，哈医大一附院两名副院长先后投案自首。2021年7月，哈医大一附院门诊部原主任、医务科科长也因贪污受贿2100多万元被起诉。一个科室的科长都如此贪婪，令人震惊。2021年10月，周晋在退休两年后被调查。一名曾经被周晋救治过的患者就不无痛心地表示：“可惜了他的一身医术。”然而，人总是要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的。

等待周晋的必然是法律严惩。医疗贪腐，最终会损害患者的利益，必须加大医疗监管力度，绝不能让任何贪腐行为发生。

 

摘自《家庭》2023年8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