允许女儿“摆烂”之后

时间:2023-10-05


口述:赵红梅 整理:伊涵

 

女儿患青春期抑郁症,开始“摆烂”“躺平”。身为父母,我们心里着急,但为了不刺激女儿,只能看着她一天天消沉下去。有时候,亲子教育中“消极”一点,却是退一步海阔天空。找对方法比什么都重要。

 

接受现实,允许女儿“摆烂”

发现女儿程一楠的异常是在她14岁那年。

2019年初秋,初三刚开学,程一楠的学习成绩忽然急剧下降,一次月考由年级前3名滑到了第60名开外。老师说她上课注意力不能集中,被提醒后还破罐子破摔,趴课桌上睡觉,跟同学关系也变差了,动不动就发脾气跟人吵架。

对此,我百思不得其解。我们家一直是被亲朋羡慕的幸福家庭,我和老公感情稳定关系融洽,即便偶有龃龉也克制着不在女儿面前争吵。生活也没有发生什么变故,她怎么会一反常态呢?

我怕是女儿早恋了,含蓄而策略性地探寻,得到的是程一楠不屑的回答:“跟谁恋?我瞅谁都不顺眼。”

程一楠还把“没意思”挂在了嘴边——带她去饭店吃饭说没意思,逛街没意思,过生日没意思。以往,这都是她兴致勃勃参与的事。我把这些归结于青春期叛逆,正琢磨咋能安然度过这个阶段,她忽然叛逆得令我们咋舌——有一天突然不去上学了。任我们刨根问底地查因、苦口婆心地劝解,她就说一到学校就心烦,学不进去,还不如不去。

被我俩说烦了,她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。连吃饭都让我们把饭菜端到卧室门口,自己拿进去吃,饭量却比以往小多了。

我和老公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,于是导演了一出爸爸不在家妈妈突然晕倒的戏份,把程一楠骗进医院。结果,医生诊断她患了青春期抑郁症。

这个消息简直是晴天霹雳,我只觉得眼前一黑:这孩子不就废了吗?

医生安慰我说只要早治疗,方法得当,青春期抑郁症能够治愈。

按照女儿的意愿,我们给她办了休学手续。我竭力克制自己的焦虑,表现得若无其事地对女儿说:“不想上学就不上吧。你现在这种状态是自己无法控制的病态,需要休养。”

咨询医生后,我决定让她知道自己患了抑郁症,以便于配合治疗。

但程一楠只肯服用抗抑郁药,拒不接受心理咨询,更反感我带她晨跑、和她旅游散心的建议,说是最烦有人在耳边唠叨。我费尽心思想好的安慰话根本无人倾听,人家卧室门紧闭,压根儿不出来。

还好,经过细心观察,我确定她并没有自杀倾向。我们家住的又是二楼。一楼有前后带一小块菜园的小院,土地松软。收好刀具绳子之类的危险物品,任她宅在屋里不出来,我们也不干涉。

我向单位说明情况,请了长假,声称居家治疗“眩晕症”。程一楠向我提出“井水不犯河水”。

我答应了。听见她在房间里刷短视频、玩游戏的声音,我心里的火腾腾往上冒,却努力劝慰自己:孩子也不想这样,她这是病态,无法自控,一定要多包容。

没日没夜地玩了20多天后,程一楠又闹别扭,不想吃我做的营养餐,要自己点外卖、买零食。以前我不允许她吃那些麻辣烫、炸鸡、薯片等垃圾食品,现在也不得不顺着她。

程一楠彻底“摆烂”,无拘无束地吃喝玩。我多么希望她能乐起来,但她一定是意识到自己不该这样过日子,门缝常传出她压抑的哭声。

我忍着内心的焦急,让她释放,毕竟哭也是一种情绪宣泄。她拒绝交流,我便噤若寒蝉。

 

宽容理解,允许女儿瞎折腾

“摆烂”了近两个月,也许是阴郁的情绪在游戏中渐渐释放,也许是药物发挥了作用,程一楠的状态一点点变好:失眠时间短了,夜里玩手机的次数渐渐减少;不点外卖,吃我做的拿手菜了;出卧室上卫生间之后也不再立即回屋,开始在客厅里转悠,对我的问话也不再不耐烦,偶尔还能应答交流。

女儿的每一点变化,我都及时表达欣喜,有时还借着与老公唠嗑,有意表扬她:“咱闺女今天没少吃饭,情绪也不错。”“咱闺女今天出门到自提柜取快递了,真让人开心啊!”老公就故意大声地附和:“真不错,慢慢就好了,闺女正在积蓄能量呢!”女儿在面前时,老公就回应得更夸张:“太好了,闺女很快就能满血复活了。”

程一楠总向我们翻着不屑的白眼,还说:“你们就忽悠吧,反正我不会瘸。”但她的表情中分明有被肯定的欣喜,话语也正恢复着从前的风趣幽默。

终于不宅时,程一楠说她想“创业”,自拍短视频。

我和老公无条件支持,立即帮她买设备。我情知网红不是那么容易当的,但创作视频总比刷视频好,动脑动手用心用情,终归有向好趋势。

由于从小就唱歌好听,程一楠信心满满地对着镜头唱歌,可是关注度并不高,也没收获几个“粉丝”。做了几期反响不大,她立马灰心丧气,一度又陷入颓废,还把手机支架给砸坏了。隔了几天,她又网购更好的手机支架,拍脱口秀,结果依然被淹没在网海里。这一次,她把手机都摔了。

女儿发脾气时我强忍着不作声,等她平静了,我建议她多看看李雪琴的表演,她怼我:“人家是北大毕业的。你不就是想说我没文化啥也干不好吗?”“那是你自己的认知吧?你是不是焦虑自己不上学会没前途?”见她泪流满面地点头,我拥抱着她,在她耳边轻声说:“爸爸妈妈不这样想,学文化固然重要,但你的健康快乐永远比上学、成才还重要。”

母女俩一番推心置腹的交流,让程一楠打消了休学的羞耻感,也坚定了失败是成功之母的信心。唱歌不行,脱口秀不火,她又开始拍段子,今天模仿广场舞大妈,明天模仿农村二丫,虽然依然没流量进来,但她抗挫折的能力显然变强了,逐渐接受了短视频创业失败的事实,不再垂头丧气,还听得进我的建议:“找对方向比努力更重要。”

折腾的过程中,程一楠认同了“身体是革命的本钱”,终于肯和我一起去公园晨跑,去健身房锻炼。她头疼、乏力、食欲不振、精神萎靡等状况一天天好转,也不再抵触我在陪伴中喂给她的“心灵鸡汤”。

 

提醒幸福,允许女儿不优秀

由于以前我们家里作风比较民主,夫妻关系和亲子关系都挺好,只要女儿不封闭自己,不暴跳如雷地要我们闭嘴,沟通交流就能进行下去。我们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,在不激惹她的情况下一点点“得寸进尺”,这才发现女儿太过要强了,从小学到初中,一直保持着“学霸”地位,她表面上云淡风轻,暗地里很紧张,升上初中后保持名次渐渐吃力,一有风吹草动就焦虑失眠,却从不外露。

我心疼得追悔莫及,暗恨自己太过粗心,竟然没发现女儿有这么大压力。晨跑路上,我让她看身边的风景:“你看这世界,有参天大树,也有低矮草木,只要蓬勃向上,都可以生机勃勃地活过一世。”

女儿从前的理想是考清华北大,我们也从不怀疑她能实现这个目标,总是激励鞭策,大概也给了她过重的压力。现在我开始帮她制订一个个更容易实现的小目标:晨跑时间更长一点、抖音账号10天内长10个“粉丝”、半个月内体重增加一斤、一个月内读完一本经典名著。

按期或者是超前抵达目标的时候,程一楠有明显的惊喜,不再妄自菲薄地否定自己。虽然当网红的意愿落空了,但她在我的鼓励下,依然坚持隔三岔五发唱歌的视频。我说:“若是哪天你能学习了,愿意回学校了,咱上普通高中,做艺考生也挺好。”

“小菜一碟!”程一楠轻松地脱口而出,“普通高中那点分数我闭着眼睛都能考出来。”

但女儿依然闭口不提复学,我也不催,只带她去儿童福利院做义工。福利院里那些身有残疾却自强不息的孩子、完全正常却被遗弃的孤儿,让她感悟自己是多么幸福:“能健康地活着,能被亲人爱着,真好啊!”

2020年夏天,学校开始上网课,程一楠对此很好奇。初三学年并未结束,休学了一个学期还多,她跟原班肯定不行,经过沟通,学校允许她听初二的课。刚开始时,她精神不能集中,有一搭无一搭地听着,三天打鱼两天晒网,也不理会老师留的作业。我告诫自己不能操之过急,反正都是学过的课程,只要肯上课就表扬她,也表达自己的欣慰。授课老师在我的恳求下也特别关注她,夸赞、激励,花样百出,同学们也主动跟她互动,由陌生到熟悉,一点点把她拉进了一个温暖有爱的班集体。

后来,女儿主动要求参加期末考试,名列第15,立马要打退堂鼓:“这都是学过的课程了,还考得这么差劲……”

“不错了!你在一学习就头疼的情况下还能取得这样的成绩,很了不起了。不要在意分数和名次,努力进取,不管结果如何都令人敬佩。如果大家都是不在上游不罢休的话,那后面的同学怎么活?”我循循善诱地引导她向后看。

向后看、向弱者看、阿Q般自我安慰,总能提醒她自己不错,比在自我否定中越陷越深好。

后来,线下复课时女儿主动要求复学,一天天恢复了正常,虽然成绩不如从前,但心态阳光了,越来越活泼开朗。今年将迈入高三的她,按目前的成绩虽然考985、211院校把握不大,但考上普通院校应该没问题。

这又有什么关系?历经抑郁症的折磨,我只要她健康快乐!

 

摘自《家庭》202317