患有脑瘫的他在兰大旁听十二年

时间:2023-10-05


 

2023年5月7日早上,谢炎廷来到兰州大学,和数学与统计学院的博士生们一起合影留念。

谢炎廷是在2011年走进兰州大学的。从本科到博士,不知不觉中,他已经做了12年旁听生。这12年间,他发表了包括3篇SCI在内的近10篇科研论文,获得了“兰州大学荣誉研究生”称号。

 

“我不会生二胎,我要把全部的爱都给这一个孩子。”

1992年9月,谢炎廷出生在甘肃兰州的一个普通家庭。他比预产期提前1个多月出生,虽是早产儿,但体重5斤多,一切正常。母亲刘小凤抱着儿子喜不自禁。

然而,谢炎廷11个月大时因为发热被送进医院。医生检查后说,孩子患有脑瘫。刘小凤的心里咯噔一下,难以接受。儿子退热后,她带着儿子去北京、石家庄、成都等地的大医院看病,最终不得不接受残酷的现实。

一晃,谢炎廷3岁了,还不会走路,说话吃力,发音含糊。

按当时的政策,刘小凤可以生二胎。有人劝她再要一胎,刘小凤想了想,最终放弃了:“如果再生一胎,大家一定会偏爱更健康的孩子。这对我的头一个孩子来说,太不公平了。我不会生二胎,我要把全部的爱都给这一个孩子。”

刘小凤的决定得到了全家的支持,大家把心思全放在这一个孩子身上,定期带他针灸、按摩。

谢炎廷因双脚畸形,5岁时还需要拉着大人的胳膊才敢挪步。为让儿子独自行走,刘小凤带他到空旷处练习,“逼他自己走,如果他不愿意,我转身就走”。母亲的狠心换来了儿子的进步,谢炎廷终于在6岁前能够踉跄着自己走路。

眼看该上小学了,可谢炎廷说话还不利索,手握不住笔,恐怕没学校接收。怎么办?刘小凤想了想,决定为儿子办个“家庭学校”。自己专科毕业,爱人医学院毕业,公公是20世纪50年代少有的物理专业大学生,他们三个就是孩子的老师。

她抄来附近小学的课程表,又买来语文、数学、英语等教科书,按正常小学进度给孩子授课,一节课40分钟,课间休息10分钟。“学校放假,我们也放假;学校给学生布置作业,我们也给他布置。尽管他写的字谁也认不清,但还是让他写。”

2002年,刘小凤买来电脑,让上“小学四年级”的儿子听网课学习。

就这样,谢炎廷在家读完了小学、初中。

2008年,谢炎廷上“高一”,刘小凤已经辅导不了儿子的功课,加上爱人去世,她的心情跌入谷底。她不再教儿子,而是买来书本、资料让儿子自学,有什么问题可以和爷爷讨论。令人欣慰的是,谢炎廷的智力不错,自学能力也强,很多东西一学就会。

2011年,谢炎廷自学完高中课程,就要“高中毕业”了。看到同龄人都在紧张地备战高考,准备为命运一搏,他也想参加高考。从小到大,他一次考试也没参加过,很想知道自己的水平到底如何。刘小凤有些为难,儿子双手萎缩,拿笔困难,写的字别人无法看懂,要是参加考试,只能做选择题。可即便做选择题,用铅笔涂答题卡,对他来说也不容易。

刘小凤把自己的担心告诉儿子,可谢炎廷还是想参加高考,并开始练习涂答题卡。他的手臂绵软乏力,右手手腕和手臂成90度夹角,即便费力地用食指和中指夹住铅笔,也只能在纸上歪歪扭扭地画上几笔,可他毫不气馁,不断练习。

看到儿子这么有决心,刘小凤决定支持儿子。她去当地招生办咨询后,让儿子以“社会青年”的身份报名参加了2011年兰州市的理科高考。

结果喜忧参半。谢炎廷参加考试的所有科目的选择题总分280分,他考了262分,其中数学选择题满分。但是这个成绩,显然无法被任何一所大学录取。

 

“除了想感受一下校园生活外,我还想寻求更多的可能性。”

虽然高考成绩无法把自己送进大学,谢炎廷却不想放弃:“除了想感受一下校园生活外,我还想寻求更多的可能性。”刘小凤很赞同,儿子大了,不能总待在家里,必须走出家门,融入集体。她天天跑学校,却没有学校愿意接收。眼看要开学了,就在刘小凤以为儿子入学无望时,兰州大学数学与统计学院的院长同意谢炎廷以旁听生的身份入学。刘小凤终于松了一口气。

为方便儿子学习,她卖掉老房,又借了一部分钱,在兰州大学附近买了一套小房子。这样,儿子走出小区,穿过一条马路,就到了兰州大学的南门。

虽说学校离家很近,但儿子毕竟是第一次走入集体,刘小凤忐忑不安,暗暗祈祷:儿子身有残疾是事实,遇见他的人没有必要可怜他,但也希望他们能够心生恻隐,在他需要的时候,给予一些必要的帮助。

果然,在兰大,谢炎廷遇到了对他人生帮助最大的人——徐守军教授。

2011年9月,徐守军给大一新生上几何课,看到教室里有个学生不做笔记,光盯着黑板看,而周围学生都在不停地记笔记。他心里犯起了嘀咕:数学里面有很多推理、逻辑,光靠听和看,就想消化一节课的内容,有难度啊!

后来接触多了,徐守军知道这个光听不动笔的学生是旁听生,因小时患脑瘫,导致双手、双脚落下残疾。“没想到,这孩子这么好学”,他开始更多地关注起谢炎廷来。

一天,课堂上有个同学阐述观点时出现了一处错误,全班只有谢炎廷发现并指了出来。徐守军很吃惊,感觉这孩子不错。他对谢炎廷说:“我把你当正规学生看,给你的是和正规学生同等甚至更多的爱。”

谢炎廷没有辜负老师,每天花比同学多几倍的时间学习。2015年6月,他完成了数学专业的近30门专业课和英语、政治公共课在内共计150多个学分的学习,其间没有缺过一堂课,而且完成了本科毕业论文。老师评价他:“水平完全不低于正规学生。”

更难得的是,谢炎廷在学习期间还找到了自己感兴趣的研究方向。

原来,在徐守军教授的引导下,他对数学的分支学科——图论产生了浓厚兴趣。在图论的世界里,他感到快乐和安宁,并在不断的突破中收获了自信。他想继续旁听硕士、博士课程,开启“图论”的科研之路。

徐守军欣然收下这个弟子,并指导他取得了一定的学术成果。

2014年,徐守军在课堂上提出一个研究课题,谢炎廷很感兴趣。他认真钻研,一年用光500张打印纸,3年后终于完成这一研究课题。他将研究成果写成论文,发表在国际知名学术期刊上。

对科研人员来说,发表论文是检验研究成果最直接的指标。“我的论文,有的被拒绝了五六次才发表。”或许是成长经历太独特,谢炎廷对此很想得开,“我对拒稿有心理准备。没事,拒了就改,改了再投。”

在兰大求学期间,他先后发表了包括3篇SCI在内的近10篇科研论文。

 

“要是能当正规生、正常人当然好,可真当不了也没有办法,我不会因此就觉得丢人。”

数学带给谢炎廷的,不仅是个人精神上的富足,更重要的是增加了他的社会交往。

本科期间,谢炎廷求知若渴,选修了很多课程,集体活动也从不错过。他珍惜同学友情,床头柜上压着毕业照,微信朋友圈里是和同学们的合影。“在兰大,老师和同学们都很照顾我。我交了很多朋友,我们一起讨论问题、唱歌,同学们还带我去爬山,没人歧视我。”谢炎廷说。

高宸是谢炎廷的本科同学,也是他的好朋友。高宸说谢炎廷“对数学很痴迷,有伟大的数学理想,平时做题都是心算,很厉害”。

2020年的一天,高宸到谢炎廷家做客,从上午10点到晚上7点,除了吃饭,两个人一直在讨论数学。3年后回忆那次长谈,谢炎廷依然很兴奋:“就像武林高手在切磋武艺一样,很尽兴。”

除数学外,谢炎廷和很多年轻人一样,喜欢看电影、唱歌。“最近去KTV,他最爱唱的歌是《长津湖》的主题曲《最可爱的人》。”高宸说。

刘小凤说儿子自从进了兰大,开朗了很多:“他的生活没有外界想的那么苦。其实就是普通地活着,有年轻人该有的样子。前段时间,他熬夜看世界杯;他唱的歌,我听都没听过,有时大清早冷不丁地吼一嗓子,吓我一跳。”

进兰大前,谢炎廷的社会交往不多;进兰大后,他才有了广泛的社会交往,内心日益强大。如今,他并不回避自己的残疾,就像不耻于提及自己是旁听生一样:“任何学生都不想当旁听生,任何正常人也都不想当残疾人。要是能当正规生、正常人当然好,可真当不了也没有办法,我不会因此就觉得丢人。”走在路上,他歪歪扭扭的步态总会吸引路人的目光,对此,他一笑了之:“看就看,我不怕看。”

 

摘自《妇女生活·现代家长》有删减