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女儿国王”高景莲：守护米兰古城23年

“女儿国王”高景莲：守护米兰古城23年

香草

 

    2022年底，随着新疆“米兰旅游设施建设”项目完工，这片比楼兰更神秘的古老遗址，很快将对游客开放。在此守护古迹的高景莲说，她这个泥腿子出身的“古城保镖”和讲解员，以后更忙喽！

米兰古城是2000年前的“丝路明珠”，拥有佛寺、烽火台、灌溉渠道、戍边古堡等汉唐遗址，闻名于世的“有翼天使”壁画也出土于此。米兰还是《西游记》中的女儿国所在地……高景莲为何要远离家乡，孤身驻扎在一片荒无人烟的大漠戈壁中，当起了“女儿国王”？

 

我要守护它的一木一石

今年54岁的高景莲，被誉为“米兰遗址最长情的守护者”。她在新疆米兰古城工作了23年，其中18年是独身一人驻扎在这片与世隔绝的地方，甚至过春节都不回老家。来自农村的高景莲，是如何与千年古城遗址结缘的？

1996年，高景莲因为家里兄弟姐妹多，生活困难，跟随同乡离开河南来到新疆打工。她在餐馆当过服务员，去农场摘过棉花……凭借吃苦耐劳的品质，高景莲用汗水赚到一笔笔钱寄回家，逐渐改变了家里的境况。

高景莲打工的地方若羌县，隶属于新疆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，曾是丝绸之路的重要通道。若羌也是中国面积最大的县，但人口只有几万，包括了16个民族。当地有着独特的民族文化和旅游资源，楼兰古城、罗布泊、米兰古城、阿尔金山等，是许多人向往的绝美风景。

1999年初夏时节，高景莲和两名工友难得有几天空闲，就带上干粮和水壶，骑着自行车去若羌县附近游玩。高景莲一行从县城出发，沿315国道向东骑行几十公里，到达了阿尔金山自然保护区中的楼兰古国遗迹。

楼兰遗址位于塔克拉玛干大沙漠的东部边缘，罗布泊西北角。千年古国遗留的巨大夯土堆，以及楼兰古城“三间房遗址”，令高景莲很是震撼！能在茫茫沙漠戈壁中遇见胡杨、红柳和小鸟这些生命奇迹，高景莲欣喜不已。

高景莲的一名工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介绍罗布泊的报纸，念起来：“巨大的罗布泊原本是一片湖，它的卫星照片像一只巨大的耳朵，被称为‘地球之耳’。如今，这个中国第二大咸水湖，早已变成黄沙遍地的‘死亡之海’……”大湖变沙漠的沧海桑田，令高景莲心生感慨。“前面，就是米兰古城遗址！汉唐时期，米兰是丝绸之路的重要通道。”工友一路讲解，高景莲听得啧啧赞叹，忍不住说道：“我看书上介绍过，米兰遗址中拥有全国最早的佛塔，还有汉代的完整水利灌溉系统！在2000年前，米兰可是丝路明珠呢……”

高景莲和同伴来到罗布泊以南的戈壁滩上，看到前方散落着各种各样的土丘，有的是红柳土包，有的是久经风蚀的雅丹地貌，有的则是见证了千年前丝路交流盛景的古城遗址……这里就是米兰古城了！

曾经繁盛的城市，如今早已荒废，米兰湮没于广袤大漠之中。1999年的米兰遗址只是省级保护单位，没有正式对外开放。高景莲靠近米兰遗址，却远远地发现几名日本游客，正弯腰从米兰遗址中捡起两块小石头，想装进背包中！高景莲顿时急了，她听当地人说过，近百年前，英国探险家斯坦因考察米兰古城“西大寺”时，在佛塔中发现一组保存完好的“有翼天使”壁画像，当天就盗走了！随后，那幅东西合璧的壁画轰动了欧洲文化界，“有翼天使”从此名扬天下。

米兰古城的一砖一瓦、一石一木都弥足珍贵，千万不能流落海外！在高景莲的提醒下，驻站文保员检查了那几名日本游客的背包，找到两块小石头、一段胡杨木，其中一块石头上刻有古老的汉字，文物价值非同一般！

米兰文保员对高景莲很是感激，破例带他们游览了米兰古城，并耐心介绍道：“这片遗址拥有汉唐时期重要的屯田和佛教遗存，在近45平方公里的保护区里分布着佛寺、佛塔、烽火台、灌溉渠道、戍堡等遗迹。《西游记》中的子母河，说的则是米兰水库……”

 

在大漠里当“女儿国国王”

参观完古城遗址，高景莲仍沉浸在深深的震撼之中，文保员忽然笑着问道：“高姐，你们几位想不想留在米兰古城工作，像我一样当文保员啊？”原来，文管所人手不够，又开不出高工资，这位文保员既要巡视楼兰古城，又要兼顾巡视米兰遗址，根本忙不过来。

当听说文保员每月只有几百元工资，还要吃住在荒无人迹的沙漠戈壁中，日夜守护这些古老遗址时，高景莲的工友们纷纷摇头。文保员神情失望，高景莲低头沉吟片刻，说道：“行，你们先试用我几天看看吧！”工友一听，赶忙劝她再考虑考虑。高景莲转身望向米兰遗迹，目光温柔地说道：“不知道为什么，自从我今天第一次看到这些泥土和高台，就觉得很熟悉，像上辈子见过似的！”米兰古城遗址，竟给高景莲一种莫名的亲切感，她认为这就是“缘分”。于是，31岁的高景莲成了米兰古迹的临时文保员。

米兰古城东西绵延约7公里，南北宽5公里，古堡东西两侧排列着众多佛塔和规模宏大的寺院遗址。当年法显、宋云、惠生、玄奘等著名高僧，都曾在西去天竺或东归故国的途中，于米兰拜佛讲法。高景莲留下来之后才发现，米兰古城没水没电没信号，同事骑摩托车在戈壁沙漠上穿梭几十公里，给高景莲拉来一些饮用水和粮食。“每隔半月我给你送一次水，高姐有啥事就去楼兰古城遗址找我，或者向县文保局反映。”“行，你放心去吧，米兰有我在，一块土坷垃都不会丢！”高景莲郑重承诺。

从此，高景莲每天骑着一辆破自行车，在方圆四五十公里的米兰遗址巡视。戈壁荒漠上尘土飞扬，高景莲没有头盔和护目镜，经常像一个浑身土白色的“兵马俑”。但高景莲很快就喜欢上了这里，每天工作做完，她开始自学文史知识，翻阅米兰古城的相关资料。

高景莲的本职工作不包括讲解，但她喜欢这一行，就自学成了讲解员。每一拨来到米兰遗址的中外人士，都会受到她的热情接待。但谁若想从这里拿走一块石头或土坷垃，高景莲绝不答应。

文管所还允许高景莲在遗址附近开辟果园，种了一些枣树。若羌是产枣大县，当地的枣儿在国内很出名，这能给高景莲带来一点额外收入。因为人手不够，高景莲一年四季都离不开米兰古城，哪怕逢年过节，她也不请假回家探亲，而是把宝贵的假期留给当地同事，“我离老家太远，来回得半个月，太耽误事了，还是让同事们回去陪家人吧。”

一晃多年过去，高景莲的儿女们陆续毕业工作了。孩子们对苦累了半辈子的母亲说：“娘，咱回家吧，你自己驻扎在荒无人烟的戈壁上，我们心里很不是滋味！”前来新疆探望高景莲的儿女，红着眼圈劝说她，但高景莲舍不得：“不能回去，娘干的是守护文化遗产的重要工作！我这个自学成材的讲解员，受到中外游客的夸赞呢，他们都说我对米兰古遗如数家珍，就像在千年古城里生活过的人一样！还有外国朋友称我是‘女儿国的女王’呢……”

毕竟一个人在大漠里生活，高景莲偶尔也会感觉孤单，她就去戈壁滩上走一走，看看那些遗址，心情就舒畅许多，宁静许多。

高景莲每天都去巡护遗址，如果一天没看见它们，就心里不踏实。戈壁滩光照强烈，地面温度有时高达45摄氏度，常年风吹日晒让高景莲的皮肤变得黝黑，但她依然乐此不疲，每天迎着朝阳，准时出发巡护遗址。

 

“泥腿子老师”带出大学生徒弟

米兰遗址被列为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不久，高景莲就遭遇了一批盗掠者。“那天晚上阴天，刮大风，外面伸手不见五指。一辆越野车开着大灯闯进米兰遗址保护区，被我发现了……”高景莲骑上自行车，揣上自己做菜用的菜刀，急忙追了过去。

“你们是干啥的？”

“啊？我们……来考古。”从越野车上跳下来的几个男人，冷不防被高景莲吓一跳。

“不管考古还是参观，都要拿着相关证明白天来！你们赶紧离开，我已经按响报警器了！”高景莲把自行车往戈壁滩上一扔，手握菜刀，大义凛然地喝道。

事实上，当时的米兰古城既不能打电话，也没有安装任何报警装置，高景莲只是在情急之中吓唬盗贼。看到眼前这个守护员目光凛冽，连菜刀都亮出来了，几个歹人怕事情闹大，急忙跳上越野车逃离了。令人哭笑不得的是，他们驾车转来转去，在广阔的遗址保护区迷了路，走不出去了！戈壁荒滩上，到处都是差不多的土丘、红柳土包和久经风蚀的雅丹地貌，遇上风沙天气很容易迷失方向。高景莲皱眉叹息一声，只得骑车引路，把他们驱离她的“女儿国”。

多年来，高景莲工作和生活的小屋，从土房子到砖瓦房；从一开始只有孤灯相伴，到后来有了通信讯号和电视机……驻站的条件渐渐好起来，后来还有了摩托车。

工作之余，高景莲喜欢钻研与米兰古文明相关的书籍，有专家学者参访时还会与他们交流。遗址内有哪些汉唐遗址？它们背后又有着怎样的故事？高景莲都了然于心。日积月累，高景莲对米兰遗址的讲解越来越丰富生动。

“米兰遗址主要由古城堡、东大寺和西大寺三部分组成。古城堡是吐蕃时代的一座军事堡垒，古堡残存的城垣最高7米多，从裸露的墙壁可以看见是用黄土、柳枝、麦秸层层相间夯筑而成，城垣外积满了流沙。”每当有游客到来，高景莲就会热情地介绍，“古城堡门前的流沙中，深浅不一埋着一排直径1米多的胡杨树根，这些树根虽然都已经枯死，但从绕城堡整整一周的胡杨林带可以想见，米兰城堡当时有多威严……”这番讲解词，高景莲已经对中外游客讲解了无数遍，每到一处城池、佛寺遗址，她就把“土丘”背后的往事娓娓道来，诉说当年繁华热闹的街景，人民安居乐业，商贾生意兴旺，还有官兵屯边护国，刀光剑影的故事……

随着米兰旅游区筹建，高景莲带出了一帮徒弟。他们大多是本科毕业的年轻人，却无不钦佩“泥腿子老师”高景莲对米兰的长情付出！

考古专家在米兰古城堡内发掘过汉唐时期的陶器、钱币、兵器，以及大量吐蕃文木简、漆皮甲片、丝织物等2000多件文物。高景莲深情地说：“19世纪，斯坦因从米兰盗走‘有翼天使’壁画后，很多老外跑来盗掘，掠走了塑像、壁画等大批文物。为了不让这样的悲剧重演，我们的文保工作就显得尤为重要！”

如今，高景莲已经成为文管所正式的员工。“戈壁大漠中没有警察，常年能看到的就是文保员，当地人称呼我们是米兰古迹的保镖！虽然我的工资不高，甚至不如打工或做点小生意，但守护国宝、为中华文化遗址做贡献的决心，还有对古迹的热爱，让我们坚持了下来。”

2022年，米兰古城遗址旅游基础设施建设项目（一期）已完工。整整23年，高景莲把人生中这段美好的时光，全都献给了“西域36国”中保存较完好的汉唐古城——米兰！高景莲常年与丈夫、儿女聚少离多，只为守护昔日的丝路明珠，让更多人了解中国灿烂的古文化。

 

摘自《恋爱婚姻家庭》上半月2023年1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