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人“野迪天团”：全村人的孤独，不如一起跳舞

老人“野迪天团”：全村人的孤独，不如一起跳舞

三秋树

 

在安徽萧县毛营子村，有一个中国年纪最大的跳舞天团。每天伴随着强节奏的音乐声，一群七八十岁的老人跟着一个年轻小伙，不停地扭动着身子，或挥舞着双手。他们脸上挂着笑容，忘却年纪，完全沉醉于这样的“蹦野迪”……寂寥的乡村，孤独的老人，在狂野的舞曲中，得到了最彻底的陪伴与治愈。

 

每个人都找到了自己的舞台

组织大家跳舞的是28岁的王明乐，大家都叫他小六。小六家是这个“老年舞团”的根据地。每天下午，太阳没那么毒辣时，小六把音响设备拉过来，放首歌给大家助兴。伴随着音乐，有人站起来甩起了头，有人跟着节奏扭着步子。84岁的王老太太腿脚不好，也举起胳膊摇摆了起来，边摇边笑，露出嘴里仅剩的几颗牙。

王老太太是孤寡老人，从20多岁起就生了病，颈椎不好，腰不好，腿也不好，因为没钱去医院治疗，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生了什么病。这几十年来，她最常做的事，就是躺在床上，偶尔撑着凳子走到门口，靠着墙皮脱落了一半的墙坐一会儿，再撑着凳子回到床上，继续躺着。

在这个小村庄里，很多老人曾经过着和王老太太一样的生活，每天呆坐着消磨时间。76岁的老曹、74岁的老毛、88岁的老梁……年龄最大的奶奶93岁了，耳聋，爱看着远处发呆。

“摇头王”是小六“舞团”里最年轻的，也是最吸引眼球的舞者，她今年45岁，因为蹦起迪来甩头甩得最狠，就有了这个外号。

“摇头王”因为被家暴而离了婚，大儿子归前夫，她带走了有自闭症的小儿子。再婚丈夫是个修路工人，去年秋天，他突发脑梗，丧失了劳动能力。“摇头王”给丈夫治病花光了积蓄，再婚后生的女儿快要上小学了，为了给女儿挣学杂费，就到徐州的工地上做小工，一天赚200元。在工地的一个多月，“摇头王”黑了一圈，瘦了11斤。

到小六家唱歌、跳舞、蹦迪，对她来说是一种逃离，也是一种释放。老人们喜欢“摇头王”，有她在，大家跳舞有气氛。

近两年的时间过去了，越来越多的人聚到小六家里。这些孤单的、无聊的、痛苦的、无助的人，在这里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舞台，也在这里获得了一些陪伴和消解。

 

领舞人也曾经是苦命人

以前，小六在外面打工、做生意，回村时从老人面前经过，立刻能听到老人在背后谈论自己——他们太无聊了，生活中任何一点微小的变动都可以变成谈资，希望有新鲜的事发生。

那就跳舞吧，小六想，跳舞可以锻炼身体，对老人也足够新鲜。于是，他带着音响设备来到村南头的小广场，那里是老人们午休后晒太阳的聚集地。他跟着音乐跳舞，也招呼老人们加入。起初，几乎没有老人愿意，有的觉得害羞，有的觉得丢人。小六也不气馁，遇见老大爷，递一根烟，打开音响，自己站在前面手舞足蹈地示范，让对方跟着跳。他其实也不会跳，更多时候就是乱扭，手臂飞舞，不时配上几个夸张的表情。在音乐节奏下，大爷慢慢加入进来。

他们跳舞，不追求动作标准，都是“比画比画”，觉得累了就坐下来休息。先是有了“四人天团”，很快又变成了“八人天团”，紧接着，他们像漩涡一样，把更多老人“卷”进来。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后，大家不但不再害羞，反而抢着往前面站。

后来，大家还创造性地为自己增加道具，有的挥舞拐杖，有的戴上草帽，还有的拿把扫帚当成吉他，蹦蹦跳跳演奏起来。最火爆的一次，小六组织春节舞会，加上附近村里的老人，一共来了几百人。

他们一生之中，都不曾如此释放狂野过，为自己而活过。那样的他们，常常让小六一边领舞，一边热泪盈眶——任何时候起舞，都是对生命的不辜负。

很多人都会好奇，一个28岁的小伙子怎么整天跟一群老年人一块玩。小六说，他打心底见不得别人不开心、孤独、无聊，“因为曾经自己亲自体验过这种感觉” 。

小六用“凄惨”两个字来形容自己的童年，从小缺乏父爱、母爱，爷爷奶奶也不心疼自己。他是被父母揍大的，现在他都还常常做噩梦——母亲随手拿一根擀面杖，从家里一路打到外面的厕所。小六的父亲是矿工，亲戚都比他家有钱，因此总被家族里的人瞧不起。

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，小六变得自卑且叛逆。初一辍学后，他到北京做过厨师、服务员，还当过导游，但因为从小不自信，性格怯懦，没干几个月就回家了。

回家后，他上了一段时间的班，然后又在县城做起了代驾，开了一家代驾公司。他是萧县第一个做代驾的，后来同行越来越多，竞争大了，他又开始卖酒。

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了几年后，小六的性格变得开朗起来。可就在一切都看似往好的方向发展时，他母亲因车祸去世，父亲重组了家庭，妹妹也嫁了人，家里又只剩他自己了。村里的老人孤独，二十几岁的他也孤独。

或许因为从小缺乏来自长辈的认可和爱，他总是跟老人很亲近，总希望能为他们做些事，得到他们的认可。

从2020年12月开始，他决定晚上做代驾，白天组织老人们跳舞，毛营子村的“老年舞团”就此诞生。

 

跳最野的舞，对抗最深的孤独

除了带领老人们跳舞，小六还会组织他们去县城春游、聚餐，也时不时在家里组织包饺子、做大餐。他不忍心看老人们在家吃青菜叶子、水煮面条，想给他们做点美味的饭菜。同时，他还给老人们发牙膏、手套、袜子甚至内裤。老人们常常说，小六就是他们的贴心小棉袄。而小六也从不跟他们见外，亲切地喊他们“老王”“老李”“老常”……

老人们深深记着小六的好，常常把“小六子太好了”挂在嘴边，家里要是蒸了馒头，炸了丸子，或是收到了什么菜，都会送去给小六吃。过年时，老人们担心小六一个人不会做什么好吃的，也会给他送一些，东西多到他家桌子都放不下。

疫情发生后，小六的生意受到影响，支出的多，收入的少。压力山大的他本想暂时离开一段时间，可是看到老人们每天准时来自己家里打卡，看着他们把跳舞当成晚年唯一的寄托与快乐，小六一下子就心软了。他怕一旦不继续这个活动，老人会感到失落踏空。这个年纪的人，其实是很脆弱的。都说老人们现在已经离不开他了，但他觉得是自己更离不开他们，他们在彼此身上，都找到了家人与陪伴的支撑。

而除了跳舞，老人们还会配合小六拍一些搞笑视频。网友们从这些爷爷奶奶的野生舞姿里，得到了深深的治愈，有人说：“那些披着床单拿着条扫帚的老大爷老大娘，跟我们四五岁的时候是一模一样啊。那份童真真的丢失太久……”

目前小六的账号已经有20多万“粉丝”，获赞700多万次。他不打广告，也不做直播，只是单纯地记录，让老人们开心开心，让他们在默默无闻的一生之中也做一次主角，站一次C位。

前不久，有人出100万元想买这个账号，但小六拒绝了。对于他来讲，自己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心甘情愿的，并没有想过要从中牟利。虽然目前压力很大，但他做的事情得到了认可，让更多的人关注到了空巢老人，看到他们的生活还有这样欢乐的一面，就知足了，就算为自己平淡的人生，活出了一丝平凡人的光明与意义。

 

摘自《家庭》2022年23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