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管你怎么闹,我们都向你敞开怀抱

时间:2023-06-15



 

一年前,我家发生“大地震”:我和老公吵架、闹离婚;13岁的女儿陈晨离家出走、休学、沉迷手机游戏……

眼看好端端的一个家就要分崩离析,我不得不放下自负,和老公一起接受心理咨询,并开始慢慢改变。最终,我们一家三口安然渡过危机,而我也感觉自己成长了许多。

 

我路过女儿房间,看到女儿睡着了,脸上还有泪痕。我觉得孩子挺可怜,可事后依然紧盯着成绩不放

陈晨刚上小学时,乖巧、听话,和我的关系非常好。那时,我不太看重成绩,她考试考六七十分,我都能接受。因为我认为孩子还小,不用要求那么严。陈晨也特别喜欢我,总邀请同学来家玩,并自豪地把我介绍给她的同学。更让我开心的是,她从中等生起步,学习越来越好,到小学高年级,成绩已在班里名列前茅。

女儿的表现让我得意起来,觉得自己能干,会教育孩子。

女儿小升初时,我的心态有了变化,非常焦虑,怕她考不上好中学,因此不断督促她好好学习。结果,我俩的关系日渐紧张。

陈晨如愿考上重点中学后,我的焦虑非但没有缓解,反而越来越严重。

陈晨平时住校,每周末回家一次。我一见她,就催促她学习。而她刚上初中,还不太适应新环境,常被老师批评。第一次期中考试,她考了全班第30名,我很生气:“就这水平?以后怕是连高中都考不上!”

陈晨性格开朗,这次却被我骂得红了眼眶。老公赶紧阻止:“快别说了。在我心里,我女儿就是最棒的。”听爸爸这么说,陈晨再也绷不住了,“哇”的一声哭起来。半夜上卫生间,我路过女儿房间,看到女儿睡着了,脸上还有泪痕。我觉得孩子挺可怜,可事后依然紧盯着成绩不放。

期末考试,陈晨考了全班第37名。女儿的考试排名不进反退,我再次生气地骂她:“你这样对得起我吗?你还能干点啥?”“废物点心一个!”

陈晨没有说话。当时,她和班主任的关系也不好,说班主任很讨厌。我是老师,自然站在班主任一边:“老师都是为了你好。”

几天后,陈晨在课堂上顶撞班主任,被班主任用教鞭教训了两下。此后,她算是恨上班主任了。

现在回头看,那段时间,班主任在学校扮演了妈妈的角色,而我在家扮演了班主任的角色——我俩“完美”地无缝衔接。陈晨的处境可想而知。在老师和家长的双重压力下,她的学习一天不如一天。

当陈晨的考试成绩再创新低时,我和陈晨爸都恼了,我打她耳光,陈晨爸踢她屁股。陈晨不哭不闹,眼睛瞪得大大的,看着我们。她可能没想到,爸爸妈妈会一起打她。但当时,我们觉得自己打得有理:孩子不好好学习,还屡教不改,不打怎么行?

随后因新冠疫情,我被封在学校,陈晨爸被封在单位,陈晨独自在家上网课。我结束封闭后回家,发现陈晨变了:不交作业,不上网课,整天抱着手机玩游戏。她的房间里乱七八糟,到处是吃外卖留下的餐盒、塑料袋和用过的餐巾纸。我让她收拾收拾,她还不耐烦。

其实,那时陈晨还在挣扎,作业也不是完全不写。

2022年5月初的一天,老师给我打电话,说陈晨又没交作业。我气急了,掐住她的脖子:“你咋不去死呢?!”陈晨看着我,眼里喷出怒火:“妈妈,你神经了?有话好好说不行吗?”她用力挣脱后,跑回自己房间,“砰”的一声把房门关得山响。

之前,陈晨看我有时歇斯底里,但觉得我还能改,所以生气归生气,对我并没有失望。但从那天起,她对我彻底失望了。

而那段时间,我和老公的关系也不好。我比较强势,和老公争吵不断、砸东西、闹离婚。陈晨哭着给她姥姥打电话:“他们要离就离,我谁也不跟!”

 

她第一次来月经。我知道后,赶紧给她买来内裤和卫生巾。她不但不用,还故意把经血抹在胳膊上、脸上

一个星期后,陈晨拖着行李箱,离家出走了。那天中午,班主任给我打电话,问陈晨为什么没来上学。我这才知道女儿没去学校,立马慌了,赶紧通知老公。最后,老公在火车站找到女儿。因为没有身份证,她没法买票。一见爸爸,她就哭了,说想去姥姥家待一段时间。老公心疼女儿,开车把她送去了,而我则去学校帮女儿请了长假。

陈晨在姥姥家昼夜颠倒地玩手机游戏,不出门、不洗漱、不交流。姥姥把饭送到她房间门口,趁她来拿饭,劝了劝她。结果,她对姥姥翻白眼:“你管我呢!”姥姥无奈,给我打电话。

我和老公放下前嫌,一起赶到孩子的姥姥家。

我们到时天已黑了,陈晨还没吃晚饭,正和网友聊天。她一见我们,就说:“滚!”我说:“我们给你买了睡衣和蛋糕,你换件衣服,再吃点蛋糕吧。”她把睡衣扔出来,但留下了蛋糕。随后几天,她第一次来月经。我知道后,赶紧给她买来内裤和卫生巾。她不但不用,还故意把经血抹在胳膊上、脸上。

一切都糟透了。我极力压住怒火,不和陈晨发生正面冲突,然后一天三顿给她做饭、送饭。她还是不理我,我也不说什么,生活作息,一切由她。

一个星期后,我再进她房间,她不说“滚”了。于是,我试探性地碰碰她的胳膊,她还是会躲。之后,我们收养了一条狗,她很喜欢,总和那条狗玩。

这样又过了十几天,她开始和爸爸说话,有时也和我说话,但就是不叫“爸爸、妈妈”。

转眼到了月底,一天晚上,我和老公出去散步,陈晨打电话问我们在哪儿,然后带着狗来找我们。我们一家三口躺在麦场上,用手机拍月亮。

当时,我以为我们和女儿的关系终于缓和了。没想到,她还是骂人,还是不叫“爸爸、妈妈”。

那时,我和老公已经接受了近十次的心理咨询。心理咨询师分析,孩子的心结有两个:一是父母闹离婚,二是父母只关心她的考试成绩。

整个6月和7月,进展都不大,陈晨还是说脏话、打游戏,好在能和我们聊天了。

她喜欢看侦探小说,看后对我说,主人公是活不下去才杀人的,所以要有仁爱之心,不要把人逼急了。听后,我暗暗吃惊,对女儿更有耐心,尽量不招惹她,免得她走极端。

 

周末,陈晨和我从晚上11点聊到早晨5点。天快亮时,我实在熬不住了,迷迷糊糊中听见她说:“妈妈,对不起,我好爱你。”

8月,我们回到自己家。我让陈晨自己安排学习、娱乐时间,母女关系有所缓和。

一天,陈晨说想听小猪猪的故事。小猪猪的故事,是她小时候我用她做主人公随口编的。已经13岁的她听这么幼稚的故事,想必是在寻找小时候听妈妈讲故事的温馨感吧。带着对女儿的理解,我尽量满足她。

周末,陈晨和我从晚上11点聊到早晨5点。天快亮时,我实在熬不住了,迷迷糊糊中听见她说:“妈妈,对不起,我好爱你。”

从那以后,陈晨特别喜欢和我聊天,看的书、听的歌、喜欢的电视节目和明星,都和我说。她还说:“妈妈,以后我不说脏话了,我要改变。”我很开心,再次确信女儿是个好孩子。

9月,新学期开始,陈晨回到学校。新班主任对她不错,但问题很快又来了。

休学几个月,陈晨落下很多功课,上课听不懂,作业不会做,每周还要应付考试,每天学到半夜,效果却不理想。这种情况下,她又开始发脾气、骂人、玩游戏。我看在眼里,却忍住没说。

期中考试,陈晨考了个倒数第一。我去学校和班主任沟通,班主任建议,孩子有学习的意愿,可以找老师一对一补补课。我回去和陈晨说,她想了想,同意了。

整个冬天,每天早上5点多,我们就出门,坐公交车去不同的老师家补课。补完课,再去上学。很辛苦,陈晨有时会闹情绪,但最终坚持了下来。期末考试,她从全班成绩倒数第一进步到全班第33名。此后,她真的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脏话。

如今,陈晨恢复了以往的活泼开朗。有时我们还会吵架,但吵完就完了。有时,她还会哄我:“还生气呢?”家里其乐融融,我有一种失而复得的感觉—我视若珍宝的女儿又回来了。

 

亲子关系不是一两天被破坏的,也不是一两天能修复的。父母必须接受孩子的情绪,让她确认——无论她多么糟糕,父母都爱她

这场家庭危机化解后,我感慨良多:

1. 夫妻关系是第一位的。

经过这次危机,我看到了自身的不足,也看到了老公的优点。如今,我们早已不提离婚的事了,且感情越来越好。看到父母相爱,女儿也会更加安心。

我以前较强势,家里大小事情都自己说了算。现在我才知道,孩子到了青春期,一定要爸爸出来主持大局,而妈妈最好在情感上滋养孩子。父母要利用各自优势,互相补位,这样家庭教育才完整。

2. 父母要禁得住孩子的考验。

对我们来说,最难的一段是在陈晨姥姥家。那时陈晨像变了一个人:以前有多干净,那时就有多邋遢;以前有多懂事,那时就有多叛逆。她不喊“爸爸、妈妈”,却把“滚”字挂在嘴边,还把经血乱涂,简直要把我们逼疯。好在通过心理咨询,我们看懂了这些行为的潜台词:她就是要肆意妄为、歇斯底里,就是要激起我们的愤怒,就是要用疯狂的行为来验证我们是否爱她。得知这一点后,我们对女儿有了真正的包容—不管你怎么闹,我们都向你敞开怀抱。

这样,陈晨的叛逆一点点瓦解,开始接受我们,只是情绪仍不稳定。她看到了爸妈的改变,但不敢确定。她怕自己变好后,爸妈故态复萌,于是她会试探,而我们稳稳地接住了—那次彻夜长谈后,她终于确定爸妈是爱她的。

亲子关系不是一两天被破坏的,也不是一两天能修复的。父母必须接受孩子的情绪,让她确认—无论她多么糟糕,父母都爱她。这是修复亲子关系的关键。

3. 明白了什么才是对孩子好。

经过这次波折,我明白了什么才是对孩子好。

陈晨上小学时,我对她好,却没有“看见”她—我把自认为好的给她,而她身上一旦有我不认可的,我就想去纠正。我只“看到”自己,没有“看到”女儿,所以女儿认为爸妈眼里只有学习,没有她。

现在,我对陈晨的好是真正“看见”了她—我开始理解她、接纳她。一天,陈晨问我:“妈妈,你能接受同性恋吗?如果将来我不交男朋友却交女朋友,可以吗?”我笑着说:“可以啊,那我就有两件小棉袄了。”陈晨撇撇嘴:“那还是算了。”我摸摸她的头:“我会尊重你的选择。”

当我真正接纳她,同时往积极的方向引导她,让她看到自己的可贵,我们的关系更加融洽,而她也更愿意对我倾诉了。

 

摘自《妇女生活·现代家长》20233期